编者按：欧佩克和俄罗斯是原油市场上的老牌玩家，而美国凭借着页岩油开采技术改进，一度成为了后起之秀。本文就全球商品市场2020年3月9日的原油价格暴跌，分析探讨这些原油市场上的大玩家它们背后的政经博弈。

作者：胡锋¹  陈智华²

¹ 厦门国家会计学院  讲师；  ² 厦门国家会计学院“一带一路”财经发展研究中心 副教授

 

2020年3月6日，OPEC总部维也纳，俄罗斯拒绝了OPEC (石油输出国组织)每天减产150万桶的提议。这意味着，从2020 年4月1日起各方将可以随心所欲地供油。面对俄罗斯拒绝合作，沙特第一时间采取行动。世界最大的石油公司沙特阿美在3月8日晚发布的一份声明中表示，4月将卖给亚洲的原油定价下调4-6美元/桶，卖给美国的原油定价下调7美元/桶，卖给西北欧的原油定价下调8美元/桶。

谈判失败给全球商品市场带来巨大冲击，原油迎来史诗级别的大跌。2020年3月9日，布伦特原油价格单日下跌26.18%至34.36 美元，而纽约商业交易所（NYMEX）的原油期货主力合约更是在盘中跌破 30 美元，最低触及每桶27.34 美元。

原油为大宗商品之王，不仅是能源产品，也是经济运行重要的基础原料。2019年以来，全球各大经济体经济普遍疲软、需求不振，市场减少了对原油的需求。而2020年初的新冠疫情，使得经济活动进一步收缩，原油市场需求进一步萎缩。专业信息服务公司IHS Markit发布报告称，2020年第一季度全球石油日需求量将较上年同期下降380万桶，为有史以来最大的季度需求下降。

在经济放缓、需求萎缩的大背景下，以沙特为首的欧佩克提出的减产保价提议，这似乎是使得原油产出国各方利益最大化的最好举措。但为什么谈判失败了呢？

石油属于事关经济运行的战略物资，它的开采本身具有垄断性。所以，同钢铁、有色金属或其它大宗矿产品由生产企业参与定价不同，原油市场并非纯粹的自由市场，原油定价大多控制在主要石油供给体也就是生产国家手上，也就是我们所说的原油市场上的大玩家。

（图片来源于网络）

原油大玩家

欧佩克

欧佩克，这是一个由亚洲，非洲以及拉丁美洲等产油国成立的一个维护全球原油供需平衡的组织。成立于1960年，到目前为止主要有沙特阿拉伯，伊拉克，伊朗等14个国家组成。成立的目的，就是协调产油国产量，控制油价的稳定，以确保石油生产国获得稳定收入。欧佩克成员国原油开采成本普遍较低，其中沙特、科威特的原油开采成本，甚至低于每桶10美元。

俄罗斯

俄罗斯经济结构单一，无论是GDP，还是财政收入都高度依赖前三大支柱产业：石油天然气为主的能源产业，军工产业与农业。其石油、天然气主要出口到中国和欧洲。俄罗斯能源体系的产值约占其GDP的25%，贡献了俄罗斯财政收入的45%左右。开采成本方面，俄罗斯单纯的抽油成本在3.5美元/桶左右，但考虑到气候等其他等因素，总开采成本在17-20美元/桶附近。据彭博社估计，若要维持俄罗斯财政收支平衡（budget balance），在售油量不变的情况下，原油价格需维持在49.2美元桶。

美国

美国本是世界上最大的原油进口国和消费国，随着页岩油生产技术的进步，美国页岩油的生产成本得以大幅度降低。其页岩油已占其石油来源结构的60%以上，这也使得美国成为世界上第一产油大国，目前每天生产超过 1300 万桶。但同传统原油生产成本相比，页岩油的生产成本仍不具备优势，平均成本大约在每桶45-50美元左右。

原油价格背后的政经博弈

沙特：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以沙特为代表的OPEC国家财政收入结构来源较为单一，产业基础非常薄弱，抗风险能力较差。从沙特的财政平衡来看，布伦特原油价格在80美元以上时，沙特才能避免大规模的政府财政赤字。根据沙特阿美公司招股说明书推断，布伦特原油价格低于40美元/桶时，就会让这家全球最大的石油公司产生亏损，也意味着整个沙特的原油产业亏损。

沙特本想通过限产以抬高价格，但俄罗斯却希望多卖，在矛盾无法调和时，沙特的政策目标从获取最大利润，转为维持其继续成为主要的市场管理者和价格制定者的地位，即便短期内给其他生产商带来痛苦，因为很多石油出口国，将因为低油价积累很多债务，增加主权债务违约风险。在与俄罗斯的谈判失败后，沙特迅速调低了原油出货价格。沙特除了原油开采成本全球最低外，还有一个强大的武器，那就是闲置产能。2019年沙特原油产量约979万桶/日，出口量约684万桶/日，空闲产能约170万桶/日。随着俄沙石油“价格战”的发酵，沙特原油极限产能可以快速提升至1300万桶/日。

俄罗斯：一意孤行，两败俱伤？

俄罗斯不减产，因为其财政不支持减产。石油总需求大幅减少，即使俄罗斯和欧佩克再减产，原油价格也难以回到高位，那么现在与其去抢价格，不如去抢份额，才能保证在价格下降的前提下，总收入能维持不变。

另外，俄罗斯有来自于中国的强力需求的保证。中国是全球最大的原油进口国。2019 年，中国每天的原油消耗量是1400万桶，占到了全球产量每天9900 万桶的14%，而其中 1000 万桶来自于进口。外交上，中俄为最高级别的战略合作伙伴关系。中国承诺在未来25年内向俄罗斯进口2500亿元的原油。有14亿人口的中国市场的巨大需求作为保证，俄罗斯根本不愁卖，根本不用减产。

因此，尽管国际油价一再下跌，但俄罗斯就是不肯减产。

不过，长期的低油价也会对俄罗斯造成巨大伤害，俄罗斯不得不应对可能的财政危机、债务危机及有可能的大幅度汇率贬值。俄联邦预算的收入主要是由石油出口收入构成的，因此化石能源（原油和天然气）是俄罗斯经济的生命线，如果原油价格太低，俄罗斯本是无法接受的，今年年初，俄罗斯总统普京曾给出的原油价格下限是43美元/桶。如果原油持续低于这个价格，俄罗斯经济应该已经出现了问题。叠加了新冠疫情对全球经济的影响，外部需求将进一步降低，那么，俄罗斯将陷入了严重的衰退。坊间传闻，俄罗斯已出现了非常严重的债务问题，而且俄罗斯债务恶化问题应该至少在去年年初就发生了，当时解决方案应该是以石油（桶）作为抵押品，来换取债务展期。如果债务危机爆发，俄罗斯卢布不可避免的发生贬值，将带来经济危机和社会动荡，1998年金融危机又要重演，这也是3月上旬全球资本市场发生动荡的重要原因。

令人困惑的是：俄罗斯明明是产油国，价格上升对自己有好处，为什么俄罗斯这次不同意减产了；这个是博弈上的囚徒困境：因为，俄罗斯和沙特都试图争夺对油价的影响力，在利益出现分歧的情况下，不欢而散成为必然。

在经济活动萎缩，全球原油需求陡然下跌的大背景下，维持高价以获得巨额利润的最优解已不可能。此时，俄罗斯与沙特有了一个没有说出来的默契：低油价以打击美国的页岩油生产商。

页岩油的工业化生产技术始于19世纪早期，1835年法国建成世界上第一座页岩油厂，但限于页岩油生产技术的限制，一直无法大规模的提取原油。但2007年以来，伴随着高油价及新技术的运用与提升，美国页岩油的生产成本得以大幅度降低，大约在平均每桶在45到50美元左右，某些厂商甚至将页岩油的成本降低到每桶 35 美元以下。目前，美国的页岩油储量丰富，生产技术处于全球绝对领先地位，其产量占到全球页岩油产量的 90%以上。

在油价高企时，对页岩油的开采变得有利可图。多方资本投入巨资对页岩油开采进行研发与生产。随着美国页岩油产量的持续增长，美国原油的市场份额也迅速上升，页岩油在美国石油产量中已经占到了60%以上。

美国的页岩油开采商一般通过垃圾债券进行融资，普遍背负沉重的债务。俄罗斯和沙特的如意算盘是：美国的页岩油开采商会因为原油价格下跌而纷纷破产，美国页岩油产业将面临灭顶之灾。这样，自己将减了一个巨大的竞争对手，未来国际原油的供给减少，到时候价格还是会回升的。所以，对于俄罗斯和沙特而言，价格战实际上是在测试美国页岩油产业，到底能承受多低的国际原油价格。

美国：繁荣的终结？

一方面，原油价格战的结果是，美国页岩油将被重创，而众多上市公司对页岩油的开采都下了重注，美股下跌压力将加大。另一方面，美国股市过去十二年的持续上涨累计了巨大的获利盘，在潜在的巨幅下跌压力前，资本出于避险目的，将加速获利离场。

再有，美国有发达而开放的金融市场，由于美国允许自由的资本流动，也吸引了大量的海外资本加大对美国的投资。而为了应对石油价格战和流动性危机，沙特等国主权基金及民间资本将不可避免的撤回在美国资本市场上的投资，这些资本的离场有可能推倒最后一块多米诺骨牌。如果监管机构应对不慎，将引起流动性枯竭，熔断仍有可能发生，甚至引发进一步的金融危机。所以，3月3日和3月15日，嗅到潜在危机气息的美联储两次在原定议息会议前紧急降息，目前联邦基金目标利率已降至0-0.25%，重回“零利率”时代。我们看到美联储在降息的同时，还推出7000亿美元量化宽松计划，并将数千家银行的存款准备金率降至0。但在利率及存款准备金率已经降到历史最低的情况下，美联储可以用的救市措施已经非常有限。

近年来，美国甚至世界范围都出现逆全球化和民粹主义的倾向，因为迎合了美国国内的部分诉求，特朗普还当选为美国第58 届总统。特朗普当选后，随即挑起了与包括中国在内的诸多国家的贸易战。2020年是美国选举年，民主党候选人桑德斯在不被看好的情况下，收获大量支持率。传统保守派的代表拜登最后能不能从民主党中胜出，尚未可知。民粹主义的抬头和逆全球化趋势给全球化的合作带来了阴影，经济复苏并不乐观。2020 是个魔幻的年份，叠加了新冠疫情对经济的冲击，作为经济血液的原油的需求相当长的时间将因此保持低迷。

2020年3月18日，原油市场继续雪崩，布伦特原油价格跌至2003年9月26日以来的最低水平至 每桶26.35美元，而纽约商业交易所的原油期货主力合约在盘中更是触及2002年3月6日以来的最低点每桶20.06美元。

法国思想家伏尔泰说：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完）

参考文献

[1]. 盛松成：美联储宽松政策旨在预防长期衰退

[2]. 福布斯：五大看空油价原因叠加恐导致油价跌至30美元

[3]. 21世纪经济报道：俄罗斯为何执意抵制减产?

[4]. 天外格调：石油战如此疯狂，俄罗斯为何拒绝减产？

[5]. 瞳眼天下：普京将如何以20美元的油价和每美元100卢布的汇率拯救俄罗斯人